岚连《千鸟》下
△筝灵岚×筝师连
△如果你觉得连在调戏岚,那他确实是|ω・)
再往后七八天山风都没有去听一目连弹得稀烂的战曲,一目连还以为他看不上自己生气了,调整失落的情绪认命地练习。
希望那天能出现奇迹吧。
距离“认筝”只差三天,一目连愈发勤奋,钻在郊外刻苦钻研战曲,连平日用来休息的高山流水也不弹了。
指尖破皮又愈合,磨出厚厚一层茧子,在一目连白皙如葱根的手指上格外扎眼,但一目连毫不在乎。
“罢了。我可以选你。”消失多日的山风从树上跳下来,耳垂通红,不好意思地挠着头,像是失了平日的从容。
“但是你要弹你擅长的。”山风偷偷瞟着一目连的指尖,语气强硬。
巨大的惊喜叫一目连石化在原地,半天才呆呆地说:“可你的声音沉闷,不适合……”
“我不在乎。”山风打断了一目连,“这么多年没一个人弹出我想要的感觉,偶尔换个曲风也没什么。”话是这么说山风想的却是:至少你懂我,而且看向的永远是我。
一目连这次听了山风的话,在“认筝”当天用潺潺流水和嘤嘤鸟鸣惊艳了众人,见岳更是一眨不眨盯着一目连,仿佛遇到了知己,恨不得当场说:“我就要他!”
可惜论资排辈得是山风先选。等众人演奏完毕,山风抱着双臂,还是那副不好惹的姿态,一掀眼皮,视线越过一大堆人,看向边缘的一目连,说:“我选连。”
接着山风忽略了惊叹声和一旁见岳幽怨的眼神,坚定地向一目连走去,虚搂住一目连的肩膀,再次肯定地说:“我就选他。”
山风的这个决定叫他的前任筝师也难以置信,凑到他身边低声问:“你怎么换标准了?”山风斜睨着身侧微笑的一目连,回答:“看对眼了。”
虽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,但向来是筝选人,何况是那个性情古怪的山风,也没人敢质疑什么,而且一目连确实够资格认一架筝。
当天一目连如愿以偿将“山风”抱回自己的房间,试了几下音就搁在一旁,笑眯眯地一直盯着跟进来的山风。
“不弹几下?”山风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冲他这个灵来的情况,往常那些人得了筝都兴高采烈地弹够才罢休,哪里顾得上看他。现下被一目连盯着,却不知所措了。
“太高兴了。”一目连坐在凳子上晃着腿,“谢谢你选我。”
“想带你四处走走。”一目连眼里有光,“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?”
“大江山?七角山?或者……”
“都可以。”这种把他当人类看的感觉很新奇,山风不由自主就跟着一目连的思维走了。
但似乎他也并不反感。
多年后一目连坐在草屋再想起当日,既希望他们早一点离开去游历山川河海,又自认他们后来做的选择无比正确,不曾后悔。
美好的回忆结束,一盏茶也见了底。一目连从柜子里抱出筝,动作优雅地摆好姿势……“铮!”琴弦随着一目连的拨动响亮地震动,接着是平铺直叙的破阵声,一如当年平淡无味。
“不许弹这个。”刚刚缩回筝里的山风又冒头,“这么难听是想让我缩得更小吗?”
一目连笑意不减:“你明明说过我弹得很好。”声音听去还有些许委屈。
山风当然记得他说过的话,可那时是……山风谨慎地看向一目连被发丝遮掩的右眼,手都伸到近前,才反应过来缩了回去,微不可察地叹气:“我宁愿你只会弹花鸟鱼虫。”
“人总是会长大的。”一目连换了个话题:“去山上走走?”
顶着烈日来到山腰,前边一目连抱着筝,后边山风不近不远地跟着——如今他已经不能距离本体太远了,否则连灵体都维持不住。
只不过睡了五年,在出生几百年的山风这里本算不得很久,但他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。他望向前边时不时放缓脚步等待他跟上的一目连,又低头看看自己半透明未长开的手掌。
和从前完全反了过来。
他明白一目连的成长始于何时。
曾经的居所位于平安京郊外,远离城内的弯弯绕绕,自然也消息闭塞,宛如世外桃源。
可惜它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,能被任何人轻易找到,并闯进门来。
平安京内的政变发生得猝不及防,等一群官兵将这里团团围住之时,这群不谙世事的弟子们才得知如今幕府将军武力夺了权,平安京内早已被肃清过一遍,甚至洗去了罪恶的鲜血,以歌舞升平粉饰太平。
“哪个是最有名的筝师?”领头的武士目光扫过或是惊恐或是无措的年轻人,在正中找到了年纪最大的老人。
他将刀柄置于身前叫众人分开,让出位置好叫他走到老人面前。
老人多少是见过大风大浪的,平静地等待这位武士开囗。武士上下打量片刻,目露轻蔑,语气不屑:“我是代表将军来请你五天后去皇宫演奏的。”
且不论老人从前就不近权贵,面前的武士一看就对音律一窃不通,任哪个筝师看弹给这种人也还不如弹给小动物听。
“让将军失望了,老朽年事已高弹不了筝了,怕是不能去。”众多弟子在场,又被一群拿刀的粗人围住,老人不愿为了一时置气害了这群年轻人,只能忍气吞声假以推辞。
“弹不了?”武士显然不吃这一套,他随手拉过近前一个弟子,腰侧的武士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,威胁之意不言而喻。
老人仍不愿妥协,把怒火压回肚子里好声好气地说:“大人,老朽确已弹不动筝,莫要伤及无辜的孩子。”
他显然不知道前几日平安京是何种惨状,面前武士刀下的亡魂又有多少。
被用于威胁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求饶,锋利的刀刃就割断了他的咽喉,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,眼球几乎突出眼眶,直挺挺地倒下。
喷溅的血迹染在武士脸上,也溅到了老人脸上。前者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,将刀尖对准后者的咽喉,得意洋洋:“弹不了?”
年轻的弟子们哪里还有镇定可言,惊恐地向后退着,有些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还要手脚并用地逃命。
但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,门口把守的其他武士纷纷亮刀,白森森的刀光唬得人们又是一惧,缩成一团瑟瑟发抖。
领头的武士作了个手势,所有的刀尖就对准了中间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。
“将军指名要听‘山风’,据说这是你的琴,你不去弹,让谁弹?”刀尖已经在老人颈间划出了细小伤口,始作俑者却浑不在意地伸长胳膊将刀刃对准老人的颈侧。
“‘山风’已经不属于老朽了,大人找错人了。”老人闭上眼,不敢去看地面上死不暝目的学生。
“哦?不属于你了?”老人能感觉到刀刃在皮肤上游走,带来微微的刺痛感。
“那你就没用了。”武士握紧刀柄,刀刃刺破了老人的表皮,血液随之渗出。
“等等!我知道‘山风’在哪。”一个弟子哆嗦着站起。
刀刃停下了。武士转过头,示意他说下去。
“‘山风’归了一个叫连的人,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在西北面的河边。”
后来发生的事自不消说,他们没费多少力就抓到了一无所知的山风和一目连,利用老师及所有同窗的安危威胁他们,当天他们就被带进了平安京城内。
穿过密林,两人来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断崖边上,对面望去是一方不大不小的瀑布,唰唰的水流声将山间的声音全部掩盖。
“我们倒底还是被卷入洪流了。”一目连感受着水流带来的风,轻声说,“你看,只要水声足够大,除了它就什么都听不到了。”
幕府将军正式掌权后平安京内人人自危,又不敢有任何反抗。武士把两人带进城内后就不再看管,他们自信抓到了小筝师的把柄,料定他们不会逃跑,趾高气扬地通知给一目连演奏时间便扬长而去。
一目连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入城,自他母亲将自己留给老筝师便没怎么联系过——他出身贫苦自知母亲是为他寻了条生路,家里还有更年幼的弟妹,顾不上他也再正常不过。
此刻的平安京倒也并非满目疮痍,除去街道上多了不少带刀的武士,大多数平民还是缩着头各顾各的。
山风和一目连站在街上环顾四周,多的是生活依旧如常的人,换个人统治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大影响,即使这位将军的恶行早就臭名昭著,也没能在人群中掀起涟漪。
“这很正常。”山风抱臂,似在宽慰一目连。这个孩子自从进了城就没说过话,山风有点担心他想不通。
活了几百年,见惯了政权交替。山风当然看得懂每一次政权交替中,热血激昂的都只有那一小撮人,对这一切漠不关心的人多的是。只要战火烧不到自己头上,夹起尾巴苟活就够了。
这就是山风的要求一直如此苛刻的缘由。
他很难从大部分的普通人身上看到那种热血,也就是他想要的所谓反抗。他们庸庸碌碌地扫着自家门前的雪,对他人瓦上的白霜假装看不到。
像那位老筝师一样有骨气已是不易。
他其实挺期待一目连对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。
“你不想去吧。”一目连淡淡地说。
往前倒个一两百年,山风都不用筝师问这个问题就会强硬地拒绝,活得久了约摸是沾了些烟火气,也会顾忌筝师的生死。
“弹给他们当然是浪费生命。”山风抚摸着刀柄,“但不去你大概就只有死路一条。”
“其实我也不愿意。”一目连抱着“山风”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,“我一直以来弹筝的目的都是为了你,但是现在我好像不明白今后为什么要弹了。”
山风一时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。
“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为什么要弹琴吗?”一目连回头看向山风,“我那时很不安,我太弱小了,想要做些什么却好像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“但你还是做了,甚至……”山风仰头盯着一目连额前过长的头发。
幕府将军把天皇一家斩草除根后仍疑心重重,派了不少武士专门去街上监视平头百姓的言论,一旦有谁念了句天皇的好或是说句将军的不是,就立刻会被抓起来。
不出几天就会在平安京最繁华的地带见到他的尸身。
不少人选择了明哲保身,只是想活下去并没有错。
民众的沉默也令这位犯疑心病的将军行事更加猖狂和惨无人道,他强迫百姓为他大唱赞歌,将被处决的天皇痛批到尘埃里。身边侍奉的人只要露出一点点奇怪的眼神,都会被立刻拉走死得悄无声息。
为他弹琴注定要如履薄冰。
“我确实是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大,敢在他面前弹这个。”山风和一目连在草地上坐下,久违地面对面说着话。
宴席当日除了正位上坐着的那位将军对舞乐还些兴趣,下边跪坐的臣子们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,哪里注意得到乐师们的演奏。
一目连抱着筝走进去的时候只有上位那一个人目光锐利盯着他,似要把他看出一个洞。
一目连端正地摆好筝,跪坐下来,眉眼微垂,完全挑不出错处。
义甲轻拨,轻柔舒缓的筝声在安静的屋内响起,乐声干净、清澈,似山间清泉流淌,又似泡茶时倒水的水声。
山间小屋、一方小桌、一个炉子、一只茶壶、两盏茶、两个人,对坐品茶畅谈、观花饮酒,尽兴而归。
一目连的功底确实很强,上位的将军闭上了眼,手指在膝处轻轻叩击,显然已经沉浸在这段乐声中。
“山风”的声音虽沉闷却有着独有的厚重感,这是它第一次被用于弹奏轻快的高山流水,倒也颇有味道。座下大臣们见将军难得松懈下来,纷纷舒了一口气。
不知不觉中一目连慢慢加快了速度,义甲将琴弦拨得急促,从潺潺流水转入哗哗河流,缘于筝声厚重竟隐隐透出擂鼓之意。
将军睁开眼,他察觉到乐声的变化,神色不悦,但仔细品去还是流水鸟鸣,只是略吵了些。
乐曲接近尾声,一目连突然抬起头,毫无惧色地对上将军的眼睛,手下坚定地拨出两个急促的短音。
座中略通音乐的人脸色大变,这种短音大多是激昂的战鼓声前奏,他是要弹战曲!
来不及阻止,隆隆马蹄声就充盈了整个空间,接着是擂响战鼓吹奏号角,刀光剑影,好不畅快。
一目连的弹奏与他师父完全不同,他师父弹来是千军万马,他弹来似千里走单骑,孤身一人却势如破竹,纵使被团团围上也能厮杀出一条血路。
比气势更多一分悲壮。
乐师毕生追求不过是能让他人听得懂他在演奏什么,传达了什么样的情感,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。
在那一刻,在座的人们都听懂了一目连的乐曲,叫他们体内的血液沸腾起来。在座的不乏上过战场的武士,几乎每个人都有亲朋好友死在这位将军手中,他们一直浑浑噩噩地被动接受着,丝毫不敢表露任何怒意。
他们窃窃私语,一个接一个抬头正视上位坐不住的将军,各式各样的恨意向那里涌去。
失去掌控的感觉让将军疯狂,他一把抽出身侧的佩刀,红着眼向下面的小筝师砍去。
“铛!”利刃被另一柄刀拦下,山风的实体举着刀挡在依旧在弹奏的一目连面前。
“让他弹完。”山风冷冷地说。
将军哪里听得下去,筝声在他耳中已然变得剌耳,他举刀再次向一目连挥去,山风也毫不示弱地迎上。
将军毕竟是在战场厮杀多年的人,速度极快身形极稳,对上活了几百年的灵也毫不逊色。两柄刀在空中翻飞交锋,火花在碰撞处飞溅。
侍从吓得慌乱逃窜,瓜果散落一地,破碎的布料到处都是。远处怒意滔天的几位臣子已经去与侍卫抢夺佩刀,一目连却依旧稳坐正中继续弹奏。
不够,还不够。
一目连的额头渗出汗珠,义甲佩戴处被磨破流血,足以看出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在拨弦。
筝声与刀剑声混于一处,似一首波澜壮阔的反击乐曲。
“铮!”乐声戛然而止,一目连滴血的指尖下赫然是一根断裂的琴弦。将军略一走神,山风趁机攻上,刀刃朝将军的虎口而去,击落了将军手中唯一的刀。
刀柄在手中一转,刀尖直指上将军的咽喉,微微刺破皮肤,有红色的鲜血溢出。
胜负已定。
一目连看到山风在远处对他作了个口型:弹得很好。
积怨已久的人群一拥而上,不待山风动作就将作恶多端的将军围住。但将军哪里甘心,夺过其中一人的刀就向一目连冲去。
他的目标是那架筝。
他高高举起刀向筝刺去,山风来不及赶到,本以为他就会从此消失,却不想手无寸铁的一目连丝毫没有犹豫地扑向筝保护他。
一目连的右眼就是在那时伤的。
虽有一目连保护,筝身还是不免受了些损坏,加上琴弦已断,山风难以维持身体,化作一缕雾气回到了筝里沉沉睡去。
谁想一睡就睡了五年。
后来将军束手就擒,臣子拥了天皇遗孤继位,平安京恢复了往日的安宁。这些对一目连来说并不太重要,山风自那天再未出现,人人都说筝灵受伤,怕是再难相见。
但他偏不信邪,带着筝四处游历,兑现了带山风游山玩水的承诺,最后选定了七角山,静静等着那个好心又别扭的灵再次出现。
“幸好你又出现了。”一目连轻抚早就更换过的琴弦,“想听什么?”
“我已经懂得如何弹战曲了。”
“不必,我不爱听了。”
“那情曲?”
“靡靡之音。”
“那风月?”
“糜烂!”
山风靠着一目连坐下,用透明的指尖轻轻触碰一目连的右眼,低声说:“还是高山流水吧,你弹得最好听。”
山高水长,好久不见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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